码兹莫特

向着明天。(稿件开放,需要请私戳

【5927】一去不复返


*全文8k+



我得客观地说,我是个不擅长回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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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不复返]



有人敲我的门。


一开始那声音是“当当当”,有礼貌而富有规律、带着一点可以被感知的克制,所以我以为那是推销员没算回事,直到它愈演愈烈,声音也变成了“咚咚咚”,如同楼上偶尔发癫一样的装修声,活像要把门砸碎一般。这提醒了我。


我心虚地看了眼日期,记起今天已经是编辑小姐给我截稿的最后期限,虽然不想开门的情感格外强烈,但秉着不让年轻女孩在一个单身男性家门的外面等上太久的基本人性,顾及到邻居对我的人品的质问,也可怜我家不太牢固的大门,我得把我黏在椅子上的屁股拔出来,拖着双咯吱咯吱吵闹的拖板鞋,硬着头皮解开内置锁,拉开家门。


结果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三浦小姐确实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外,能看出来她的手背因为长时间敲门稍微有些红肿,这让懒得装上一个门铃的我感到愧疚,不过很快有人让我从这种愧疚的情绪解脱出来,这也正是我没能预料到的一点。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背着刀的男人站在三浦春的身后,他的装备古典又现代,背着刀像个浪人武士,裤链上系着的几个未知金属的小盒子又给他带来了些赛博朋克的风格,下巴上的那道疤像个刀锋,硬生生把他的本就棱角分明的脸衬地更加冷峻。


这种设定如果放在小说里的话,大概率会是个杀手,而且是个腹黑的角色,表面上和和气气下一秒人头落地的那种,总之是我应付不来的类型。他气质不凡,我看不出现实中他会是什么身份,似乎什么都有可能,但大概率不会是个杀手,因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的头现在不会老老实实地挂在我的脖子上。


为了叙述方便,也是我写小说的一个习惯,我将他在心里记为“刀男”。


刀男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表情里和善与恐怖共存,我得提起十分的勇气才能与他对视,我微微仰头,因为他比我稍稍高一点,明明是亚洲人的发色和瞳色,却有着这样与一般欧洲人相匹配的身高,这人要么就是爱运动,要么就是青少年时期营养太好了。


我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在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和三浦也总是吵来吵去,此时看着眯眯眼笑着的刀男,我知道我更加不擅长与这种看不透的人相处。


好在我不需要单独面对这位令人生畏的男士,我的编辑三浦春小姐很明显认识他,虽然他们的动作绝对称不上亲密,但还是能看出来他们至少是有过一段相识过往的两个人。


我合时宜地开口,尽可能地礼貌。


“小春小姐,请问这位是……?”


“这位是山本武先生,我们在国中时曾经认识过一阵子,我达到你家小区门口的时候,看到山本先生也在门口,也是来找你的,但因为没有得到门卫大叔的脸熟再加上背着一个怎么看怎么是刀的东西,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危险分子,因此毫无意外地被拦在了门口,呵,谁能想到这人国中时其实还是个人见人爱的角色?”


听到三浦不留情面地嘲讽他,我感到了久违的畅快。三浦春其人,看着乖巧伶俐、热情满满,实则熟了以后便可以发现常人永不会得知的毒舌属性,在以往,这根毒舌通常会伸向我的软肋,有时是我写作时乱糟糟的屋子,有时是难得被编辑部驳回的初稿,她此时便会摇头晃脑地掐着腰站在我的书房门口,活像个灵气的大爷对着不存在的棋盘指点春秋。而我这时候只能忍着,谁让我大部分时间都欠了编辑部半个月的稿子。


我看着刀男的脸色,现在该叫他山本武先生了——山本武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但估计是看我还在所以忍着没发作,他尬笑了一声,维持着笑脸和三浦打哈哈,而三浦没怎么理他,一副十分桀骜的样子。这下子就算是我,也从这微妙的气氛中尝出些令人无法忍受的尴尬。


虽然不知道山本找我是为了何事,但作为这小房子的主人,我想我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和和气气地说。


“两位请进,招待不周多见谅。”





14岁的沢田纲吉与他的岚守有着一个既美好又糟糕的初见。


这段春季入学期间发生的窘迫事情经常被银发少年在各种时候提起,无论是否应景。这时一旁尚且年幼而稚嫩的沢田纲吉便会毫不遮掩地摆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在周围同学友好而好奇的目光中推搡对方的胳膊,示意他再说下去自己的脸色就要和田野里的番茄媲美了。


于是狱寺又十分不解风情地说现在是春天,番茄还是个小嫩芽呢,秋天番茄才要成熟,沢田纲吉心想我说的没错啊,你要是再说下去我的脸就是快要绿成那颤巍巍的番茄芽了。


有关初见和番茄颜色的话题很快被略过去,国中二年级的学生思维通常过于跳脱,下一秒狱寺便从兜里掏出了他总随身携带的黑皮小本子,煞有介事地戴上莫名很配他的文邹邹的眼镜,把本子拿近了看着自己昨晚困成狗的时候写出的杰作,皱着眉一点点分辨过去,然后开心地像个小动物一样跳起来。


“十代目,商业街那边出了新的蛋糕店,要去试试看吗?有十代目喜欢的草莓口味哦!”


明明是件不值得如此关注的小事,对方却说这是要作为最好的十代岚守候补该做到的事情,还在自己的本子上专门列出了[十代目喜欢/讨厌的东西]大列表这样的东西,被纲吉发现的时候居然没有丝毫愧疚,甚至还兴奋地把本子举地更高了些。


“呜哇!!狱寺君,快放下来,大家都看到啦!!”





一般的作家都称自己的房子为“寒舍”,而我通常不屑于做这种谦卑而多余的事情。就算失忆,本来就属于我性格的一部分没有离我而去。


我得说我的屋子现在整齐而温暖,很适合迎接客人;整齐是因为我最近根本没有在写作,温暖是因为现在正是美丽的初春,我整天整夜地开着窗子,纱窗防住了蚊虫,春意却毫不吝啬地充满了我的房间。


我不讨厌这个季节,坦白讲我对季节通常没什么偏见,文章看多了不免对每个季节都有着些或美好或悲伤的理解,作家的心思比起一般人通常更加细腻,虽然我没达到那种对着什么东西都能涕肆横流、多愁善感的程度,但我总归有着更为丰富的想象力,以支撑我的写作能够勉强持续下去。


三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被端上了茶几。我没问他们的意见,因为我知道这纯粹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行为,人们总要面对着我的询问惺惺作态地谦让一番,然后给出一个我心中早就想好了的答案,还不如直接把固定的茶水塞给他们,免去了那些不必要的客套。


通过这些年我明白,我确实是个不注重表面功夫的人。


我的这两位客人也一点没客气,拿起茶杯呼呼哈哈吹一阵子然后喝上了一大口,畅快地解了渴,我稍微有点愧疚,因为这可能是我让他们在门外等了太久导致的结果。


“狱寺,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是你第几次迟交稿子了?”


三浦向来不给我留情面,我也确实没什么脸,因为我昨天才开始新建word文档,至于正文那更是一个字没动,作为标准的ddl选手,不挨到真正要命的ddl的到来,我通常不会提前完成任何事情。


因此听到三浦的责备,我正想向以往那样耍无赖一般地狡辩几句,她却先我一步开了口。


这是我印象中她为数不多的妥协。


“不过你估计没什么悔改之心吧,总之,先听听山本的事情吧,他的事情比我的要重要许多。”


山本放下茶杯,脸上仍然带笑,不过是不带笑意的那种笑。他从西服上衣的口袋里掏出几张被叠成小块的纸张,随后将其一一展平,粗糙长满茧子的手划过那张脆弱的纸张,像是下定决心与什么事物什么人告别一般,山本任由那几张纸掠过手掌的所有部分,依依不舍地瞅着上面的字,最后面色平静地将它交给了我。


“这是什么?”


我接过那些纸,倒是没什么怜惜之情。直接面对我的那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字,有抬头、有落款,我意识到手中的这五张纸是五封不算冗长的信。


抬均头写着“亲爱的狱寺君”。这是写给我的信,视力正常的人都能看出这一点。


我并不感到惊奇,因为我不是没收到过这样的信件,作为人气还算可以的作家,又因为比较文艺的散文题材受到年轻女性的喜爱,一个月收到几封算是常事。


但我能看出来这根本不是我的读者写出来的。


且不提其中明显不是书写与我文章相关内容的密密麻麻的字,单看落款上人的名字和日期,便叫人觉得奇怪;来信者全部来自于一个名为[沢田纲吉]的人,很大几率这是一个男性的名字,而日期也分散地过分,从2012年到2016年五年每年一封,且都是在10月14日这一天,很难不认为这是一种别有用心。


而我现在正是要询问山本这一点,有关沢田纲吉,有关10月14日,有关这五封信。


或者更准确地,有关我的过去。





教室里的风扇确实有些旧了,这么多年用的还是十多年前刚建起校舍时装的,早就不太好用了,整个教室像一间大蒸笼,一向稳重的语文老师也不免有些烦躁,讲课的语气比平常快了些,看起来是一种早讲完早下课的架势,沢田纲吉在睡梦中猛地抬起头的,黑板上正龙飞凤舞地写着“失乐园”三个大字,看的他一阵心凉,顿时就不困了,然后这才发现来自身后的更为强烈的视线。


狱寺担忧地看着他,递过去一张手帕,趁此机会他们讲起了悄悄话。


高中生的话题绕不开课堂和琐碎的日常,就是那个时候,他们第一次谈论有关死亡的话题。


狱寺看到他杞人忧天一般的眼神瞬间来了劲,倒豆子一样地把自己从电视上和杂志上看来的有关死亡的知识一股脑讲给纲吉听,什么人类的平均寿命啦,导致死亡的几个不良习惯了,听得纲吉一愣一愣的,简直要到了背脊发凉的程度。偶然一抬头发现老师居然在看着他俩,纲吉赶紧示意对方先停一下。


等着视线移到其他地方了,纲吉才长舒了一口气,树袋熊般的趴在桌面上,狱寺担心他还是太热,问他用不用自己出去买一杯冰水。纲吉摇头。


过了一小会儿,他说,狱寺君,我也会死吗?


狱寺是个严谨的人,他不太擅长拐上几个弯的问题,于是他思考了下,十分认真地回答。是的,终究有一天十代目也会面临死亡。


还没等纲吉忧愁,他又露出那双锃亮的牙齿,做出了一个标准的“狱寺式笑容”。


“不过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先死的。”





山本用他那双亮得吓人的浅褐色瞳孔瞅了我好一阵子。看得我浑身发毛,甚至有点想躲避掉这次对视。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山本终于移开了他的视线,垂下眼叹了口气。


他说,看来你是真的都忘了。


我没为他这句话生气,因为他说的没错。这些年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说过。


在以前的时候,我的几乎尘封的私人电话会被几个人打通,有时是个冷峻的男人的声音,有时是位温柔礼貌的小姐,还有个估计在上国小的小孩,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像是刚哭过一场,嗓音都哑哑的、却仍能听出一些骄傲,不排除是个被家长惯坏了的小孩,我完全能想象到他不大的小手抓着电话筒的场景,他语气听上去十分凄厉、带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坚决,哭着问我为什么这么狠心地忘掉过往的所有。


我无言以对。


好几次,我只是听着他把想说的话说完,等到那边安安静静的、像是哭累之后睡着的孩子浅浅的鼾声,然后嘴角平整地挂掉电话。


这个孩子给我打了好几次这样的电话,得到的都是同样沉默的答案,后来我有一次心情正烦躁,接了他的电话之后一点好气也没有,甚至有点责怪他的父母没教好他之类的话,对方在此期间一句话没说,就像我平时做的那样,在我发泄完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声音才传过来。


原来你真的都忘了。


我也不想忘记,我回答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然后那孩子第一次主动挂了电话,再也没打过来。


我挺委屈。


如果可以的话,我确实不想忘。


可是我没有选择。


我是个失忆症患者、病理性而非心理性的。


大概六年前,我出了一场车祸,据医生和肇事者以及万能的围观群众所说,我的车子顺着马路翻了好几圈,不是三圈就是四圈,整个车顶都塌陷了大半,要不是最后车子停在了一个我不被压着的侧面,而且我当时正巧系了安全带的话,人可能在车翻了两圈的时候就没了。无论如何,当时的情况极其凶险,我差点死在那里,因此失忆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现在的我还记得一点刚刚苏醒过来的画面。


可能是没失忆之前的我人缘也十分一般,因此我醒来的时候觉得周围无比安静,待我睁开了眼睛发现确实没什么人在我的病房里,只有一个人压着我右手小拇指的一小部分——当然也可能是握着,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人有着一头一看就很柔软的棕发,我张张口想呼唤他的名字,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开口的时候腿部的疼痛一下子涌了上来,于是本就不存在的唤语变成了病痛中的一声细小的呻吟。


棕发的青年几乎是立即坐了起来,他瞧着苏醒了的我,开心而担忧,一点泪光沾染了眼角,可以看得出他应该认识之前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陪了我太久被压麻了,他的腿脚不太利索,跌跌撞撞快要摔倒的样子,我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开心。


虽然我那时已经不记得他了。


很快赶来查看我情况的医生说,除去可以治愈的我的骨折了的腿,最严重的是脑部情况危险的淤血,它的位置十分不妙,就算是最顶尖的科技也不能保证结果如何,关于人类脑部的事情还十分未知,这位医生说的很诚恳,一堆人围在我床边,而那个一开始还有点高兴的棕发少年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而我当时的话语也相当应景。


我看着这一圈的人,用微弱的声音问他们你们都是谁?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有点心理预期的医生。


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作为一个失忆患者,看着这群不认识的人我的内心其实相当不安。


我的腿疼、脑袋也疼,疼地像是有一万根针扎在上面,说出这样的话完全在情理之中。


我什么也没做错。


有一滴滚烫的水落在我脸上,也许是有人在哭、但是我没有听到哭声,所以大概是风扇顶上的水珠落下来了,又因为长时间的运作才变得很烫,可是那间单人病房里真的有风扇吗?记忆又像蒙了一层水雾那样捉摸不清。


我太累了,甚至做不到完全睁开我的眼睛,在疼痛和头昏之间,我只看到一抹模糊的棕色。





在无休止吵闹的宴会上,沢田纲吉迎来了他的18岁成年礼,也是在这一天,他正式地继承了彭格列。狱寺悄悄把他杯子里的酒全都换成了饮料,其他人没防备,被高纯度的酒精灌得烂醉,当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除了鬼畜家庭教师以及几个勉强清醒的酒桌常客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瘫倒在桌面或地面上。


“那就麻烦你们收拾残局了喔~”


鬼畜家庭教师很明显只负责吃喝不负责收拾,收尾工作自然就落到了滴酒未沾的狱寺和纲吉头上,刚上任就被本外顾问倒打一耙的十代首领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旁的岚守却不这么认为,他欢快地收拾着东西,仿佛有着无限的经历,纲吉无奈只好放弃对家庭教师的控诉帮他一起收拾,嘴里小声吐槽着“狱寺君怎么就那么听里包恩的话啊,我可是好不容易做了首领怎么还在做这些杂活”,听得一旁的少年有些脸红。


狱寺悄悄凑近小首领的耳边。


“因为我想着收拾完了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可以单独为十代目庆祝18岁生日,还能为十代目单独开上一瓶酒,我们一起喝。”


初出茅庐的彭格列第十代的脸颊瞬间红得像已经喝了好几瓶酒了。


“那狱寺君,万一我也喝醉了怎么办?”


“那我就带十代目回我房间休息,”狱寺微笑着对着他表决心,“放心好了,我会一直陪着十代目的!”





三浦和山本谁都没有打断我的回忆,既有客观原因又有主观原因:客观原因是我的回忆实在是不长,就是我醒来之后谁也不记得的那点事,外加一些奇怪的人打来的电话,恢复过程中的浑身汗水的复建过程我不想说,相信他们也不想听;主观原因自然来源于两位聆听者本身,在我讲述期间,山本的笑容消失了,而三浦甚至有点要哭出来的倾向。


这更是在我的印象中绝无仅有。


虽然他俩反应很大,但我一直都挺冷静,除了偶尔的小说创作中我会费一些心思,其他的时间我都是这副看不出明显喜怒,就好像缺失掉了一部分的感情,而事实也确实有可能就是这样。就像当上作家的这些年,我的作品仅限于一些无病呻吟的散文,连虚假的小说都编不出来。


可能是因为我作为一个失忆症患者,现在的生活本就不太真实。山本在这时突然开口。


“哈哈,你记得当时病床旁边我也在吗?”


“不记得了,我那时候头很晕,如果你之后来看我我应该还有印象,可是之后来的就只有我的姐姐碧洋琪了,其他人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来过。”


我意识到我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我出事的第一时间你们明明全都到了,为什么却再也没有过来,”我的情绪难得有些失控,“难不成这也和沢田纲吉有关吗?”


“嗯,你说的没错呢,狱寺。这是阿纲的命令,也是他一生仅有一次的请求。”


山本武的假笑变成了苦笑,光彩一点点从他的眼眸中消失。我知道他口中的“阿纲”大概率就是落款上的沢田纲吉了。


“我们曾经是一个国中的同学,是形影不离的朋友。而阿纲和你,关系则比朋友更加亲密。”


“你是他的伴侣。”


我保持着沉默,心脏跳地厉害,等着山本接着往下说。


“你出了事后,阿纲表面上很冷静,但其实比谁都伤心,在你醒来之前一直守在你床边,谁劝也不管用。他独自一人烦恼,因为强行脑部手术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所以他一直在心里自我斗争。后来他想明白了,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但你还是选择留在他身边,但以你的莽撞,迟早要出事情。”


我听明白他的话,也知道沢田纲吉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他趁着这次我的失忆,顺便和我撇清了关系,”我将头转到另一边,“不惜失去我们之间恋人的关系,也要将我置身事外,从而避免可能的死亡吗?”


我那时失去了前18年的全部记忆,这几年又没有任何人引导我回忆,应该对沢田纲吉这号人毫无印象才对,但我的脑子正悄无声息地开始背叛我,从血肉模糊的深处浮现出一个年轻的影子来,与那天匆匆逃走的棕发少年的身影逐渐融为一体。我看着信纸上这四个汉字,用仅存的日语知识读出的罗马音弯弯绕绕地划过我的舌尖。


さわだ、つなよし.


我开始读那五封信。


沢田纲吉的字最开始并不好看,拿一般人的作为标准也只是勉强及格的水平,但随着年份的增加,他的字突飞猛进,从干瘪的字符变成了十分圆润顺滑的意大利字母,在其中我看到他每一年的小总结,里面出现了山本武的名字,还有三浦春的名字,不排除这位小姐是沢田纲吉专门用来监督我的健康状况的,此外,字里行间自然也出现了我的名字。


山本武最后还交给我了一对戒指,说是沢田纲吉走之前拜托他一定要转交给我。


我问他,沢田纲吉自己去哪了?


“他去世了,就在几天前,死在敌人的枪口下。”


山本拍着小春的肩膀,递给哭得可怜的少女一些餐巾纸。


“他说着要彻底和你脱离关系,可是我只相信我的眼睛,即使再也没去找过你,发誓要让自己在你的生命中消失,可是阿纲他啊,直到最后也仍然喜欢着你。”


有什么东西浸润了泪水,正一点点在我的胃里生根发芽。





送两位客人出了门,我没再趴在窗边看着他们离开,而是回到平常写作的房间里,站在地板中间发呆。其实我很少陷入与现实无关的、非理性的思考,这是不符合我的性格的,我不该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我应该去写我的小说,下一个截稿日期也快到了。


但现在的我无法做到这些,有什么东西扒开我的胸腔,疯狂地涌入进来。


我几乎要陷入昏迷。


失忆后我独自生活在这间屋子里,几年来的生活仿若一场梦境,像在过着别人的人生,连行尸走肉也不如。我时常在想一个人孤独地死去,但是没有具体的理由,可思来想去、活着的理由同样不存在。


银色的戒指闪着光,上面用意大利语雕刻着我的名字和沢田纲吉的名字,中间用“&”连起来,就好像我们还是真正的情侣一样。我对着放在椅子上的戒指单膝跪下去,我的脑子不记得、可我的身体还记得,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感到不可思议的熟悉,就好像我已经面对着这张椅子练习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莫名其妙的眼泪顺着我的脸颊一滴滴流下来。


我吻着戒指,好像终于找到了我一直以来缺失的东西,久违地体会到了活着的实感。


窗外的风很应景地停了下来,就连平常无论如何都要叽叽喳喳几声的鸟都好像哑了一样,又或者是多年来安安分分的耳鸣在这个关头又突然造访了我,形成我与时间的短暂分离,怎么样都好,已经无所谓了。周遭的空气凝固成令人无法呼吸的墙壁,压着我的喉咙剧烈而嘶哑地痛。


太安静了。


可在如此安静的空间内,我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半响,我突然想起没有笑容的山本武,他是除了三浦春和碧洋琪之外唯一专门来找我的人,在他的心中是否还有着对那段时光的留恋与不甘?他也会怪沢田纲吉太心狠,怪我太无情吗?然而这些都不得而知了,今天也许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而我心知肚明——我所设想的他的质问、他的愤怒,全部都是我对于自己情感投射出的缩影,自欺欺人罢了。


在离别之前,他和我说起我没失忆的时候对沢田纲吉的称呼。


那是个在现在的我看来很是奇怪的字眼,我不能明白它的意思,在这个处处封闭的空间,就算说出口也没能听得到,更何况本该听到这个称呼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那个名字有些拗口的、胆小懦弱的棕发少年,我见到他的时间甚至不及一个初次到访我家的人,水打湿玻璃模糊成一片虚无,他就连个用来回忆的照片都没有交给我。而这样的人突然带着五封信件和一对银色的戒指,不打招呼就闯进了我的犹如初生婴儿般空白的情感区域,将其短暂地填满又血淋淋地撕开,只剩下个无法愈合的窟窿。


通过这个窟窿,我仿佛穿越时空光圈再次来到记忆中曾经闪闪发光的少年时期,这次是从当事者而不是旁观者的视角,我竟清晰地瞥见我的荒芜的内心,也曾有过枝繁叶茂的茵茵夏日。


在这里,我找到了我的幻影。


我听见我在喊谁的名字,耳骨传来如同沙砾般坚硬细碎的少年嗓音。


“十代目。”


树下棕色的人影应声转过身来,明媚的影子打在他身上,他似乎是笑了,嘴中喃喃地念着什么。而我却再也没能听清,浑身冷汗颤抖地从绮丽的梦中醒来。




说什么都没用了。


结局来得太过仓促,在悲剧发生的短短片刻,我们的心脏就都已经惨淡死去,只剩空荡荡的躯壳故弄玄虚、无意义地苟延残喘。


我和他之间的回忆无论再怎么美好,都只能无情地在前面加上诸如“曾经”这样的字眼,连一点寄托的实体都没有,更加无法真正地存在于任何连言语也缺失的空白梦魇。


我已经永远失去了我的陌生的恋人。


而曾经属于我的、尚能活在阳光之下的沢田纲吉,乘船去了病痛终结的尘埃彼岸,已然消失在每个季节交替的人世间。


一去不复返。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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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久违地写了稍微长一点的东西。总之,这是一个两人本来是情侣,然后因为59失忆导致的悲剧,27也是个很自以为是的性格了,自顾自地就安排了他们的结局,也不问问59的意见,因为他实在是太想让59好好地活下去,即使没有他在身边。


但他最后又觉得心里难受,所以在赴白兰的约之前弄了一对戒指,拜托80送过去,80在收拾遗物的时候还一起找到了这五封信,就一起送过去了。


是个意难平的故事,就如同最后写的[悲剧到来的时候结局已经注定],明明谁都没有错,丢掉的回忆却再也回不来了。


总之是写完了,以后再修(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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